浮桥-《情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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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酒杯里的酒换了好几次,修子不觉也有了些醉意。当正菜乳汁牛肉吃过后,水果甜品刚端上桌,修子便站起来想去洗手间,这时她的眼圈已是红红的了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喝多了些?”

    修子从洗手间出来,双手捂着发烫的双颊。冈部又老生常谈地问了起来:

    “为什么,你这么个美人,不早些结婚呢?”

    这突如其来的问题,修子正不知怎么回答,冈部又接着追问:

    “你这么美丽,一个人真可惜呀,有没有喜欢的男朋友呀?”

    冈部讲话总这么突如其来,而且也总是十分触人心境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,不想结婚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呀。”

    “总之,现在是没有打算结婚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说,你是有了心上人了,所以不着急?”

    修子沉默不语,冈部垂下眼帘:

    “问个不该问的问题,不要紧吧?”

    “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“你是秘书,说错了请原谅,现在秘书与社长关系暧昧的是很多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修子的叉子上叉了一块水果,听了这话,只好苦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也许在冈部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,可修子知道,自己虽说对社长并不讨厌,可是说到爱情是绝对不可能的。社长也有自知之明,对修子,除了工作上的交往,是从不会越雷池半步的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相信你与社长没有关系吧?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有些醉了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冈部认真地向修子道歉。

    “可是,你是肯定有自己心上人的,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漫不经心、悠悠闲闲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人看来是悠悠闲闲的?”

    “不是很明显的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是当不好人家的妻子的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的话呢?你勤快,爱清洁,如果结了婚一定是位贤内助的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好呢?”

    “只要看你人就知道了,特别是美丽,讨人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讲……”

    修子做出很是吃惊的样子,可确实同样的话,公司同事也有人说过的。“讨人喜欢”自己并不觉得,可男人们都这么说,也许他们男人的感觉是不错的。

    “听说,你住在世田谷的濑田吧。”

    冈部问了这一句,又顿了顿:

    “在那里,你真的一个人住着?”

    “当然啰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与什么人住在一起吧?”

    修子不由得怔了一下,与远野虽谈不上同居,可他是三天两头来过夜的。

    “下次,去你家玩玩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呀,不过路远,房间又窄小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乘地铁,从这里也要不了一小时吧?”

    “等有机会,我来请你吧。”

    “真心是不想我去吧?”

    “我可没这么想,只是你离我公司近,时常可以见面的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在外面见面当然不错,但总想去你家看看。”

    冈部有点迂腐的孩子气,有时让人感到可爱,有时也会令人讨厌的。

    “今晚,待会儿一起去你家好吗?”

    “这可不行……”

    修子慌忙用餐巾擦了一下嘴巴。

    “房间里乱糟糟的,实在是让人难为情呢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就一次够了,真心想看看你的住处呀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

    修子使劲地摇头,想到远野今晚要来,十点或者稍许晚一些,说是工作上的应酬结束马上会来的。

    “要么,我就去坐一下,喝杯茶就走,这总行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使你为难的,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冈部深深地低下头,修子一下感到旁边有不少眼睛盯住了这里。

    “好了,不要再谈这种事吧?”

    “果然,还是不行呀!”

    “以后有机会嘛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不去你家,再陪我去喝会儿酒。”

    看看表,已经八点半了,再去什么地方喝酒,远野到家时便会赶不回去了。这么犹豫着,她一下子对冈部的要求便无法回答。

    秘书的工作是比较孤独的。在公司与普通同事也不能在一起,一个人围着社长与公司其他头头转。修子每次看棒球比赛,见到那抓手便会对自己的工作触景生情。棒球场上队员们都在一起,只有抓手一人挤在敌队的队员中,身边全是敌队的打手和其他选手。

    秘书也是一样,经常与社长在一起,被人认为是头头,其实在社长眼里又不是什么头头。换句话说,是个不上不下的无足轻重的人物。为此,与公司女同事间也没有时间聊天谈家常。当然,午休或下班后会有时间,可是因工作关系时常错过午休时间,或关在秘书室一个人吃午饭是常有的事。即使难得在一起吃午饭,她们总是将她看作社长秘书,而保持着一段距离的。自己对这种关系很是讨厌,也曾尽量去与同事们接近,可终于还是没能与大家打成一片,这便是当秘书的苦楚。当然也有好处,这便是远野来电话,直接打入秘书室,其他人是不知道的。另外,离大家远,可以避开各种风言风语。

    现在公司里,修子最要好的是广告部的庄野佳子。她大修子三岁,结了婚已有了孩子,在广告科当科员。她十分能干,深得上司器重,性格又很开朗,是公司女同事中修子最知心的人。除了庄野佳子,修子倒还是与一些男同事谈得来,男同事们也乐意与她聊天。特别是总务部长,见到她总是“最近越来越漂亮啦”地恭维,有时还色眯眯地摸摸她的臀部呢。当然全是到此为止,没有再进一步加深关系的意思。对这种情况,庄野佳子倒有她独特的见解:

    “像你这样的姑娘,全都认定你有男朋友了,男人们都十分要面子的,对自己感到难以到手的女人,是不肯自讨没趣的。”

    庄野佳子的这些话,修子听了有些失望,但总不能厚着脸皮说,我自己去求他们来接近自己。所以说在这种氛围中,有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冈部的存在是很宝贵的。

    公司里的男同事都怕在她面前碰壁,只有这冈部倒是坚韧不拔、勇往直前的。这也是冈部不是本公司的人,类似的顾虑也就少的原因吧。

    “再去赤坂喝一杯吧,那里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吧。”

    冈部今晚也一样,坚韧不拔,勇往直前。

    难得与年轻男人一起吃饭,心想再去酒吧喝一杯也不坏,只是时间已近九点了。再去酒吧回到家一定要十一点了,这样便会赶不上与远野约好的时间了。远野也没约死了时间,只说是十点左右去修子的家,所以他也可能十点半,也可能十一点。当然要是他真的十点到的话,便只有在门口傻等的份了。修子以前也曾想将房门钥匙交给远野,这样如修子晚回家,他便不至于关在门外了。事实上,远野也几次示意“要有房门钥匙,便方便多了……”,可修子不知何故,总是笑笑,并没将钥匙交给远野。

    老实说,修子对远野是没有什么隐瞒的,自己不在时让他进房间也没什么关系。但她还是没将钥匙给远野,这只能说是修子的性格如此。当然不能说修子不相信远野,也不能说她不爱远野,只是感到不管感情有多深,自己还是想保持一定自由的空间。这是自己最后的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,是修子唯一的理由。可是在真佐子她们看来,修子心太狠,又不是外人了,应该将钥匙给人家一把呀。

    但是她们不知道,如果这样做,修子与远野的关系便会庸俗化,好容易两人间营造出来的一种神秘气氛,只要将钥匙交到他手里的一瞬间,便会变成一般的男人与女人关系了。即使是爱得难解难分,各自还是应有自己的一片天地。男人女人之间就应该有这么一面不能捅破的隔墙,才能使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长久的新鲜感。

    对此,远野最初也不能理解,总是埋怨说“不知修子在想些什么……”,可渐渐地就死心了,或是说理解了,便再也没有向她要过房间钥匙。

    即使没有钥匙,远野要来也是很自由的。当然需要事先打个电话,正是这个电话,使得两个人的关系神秘化,同时也使两人的关系能始终保持下来。

    但话又说回来,碰到今晚的情况,远野没有钥匙是有些不方便。他没有钥匙,使得修子心神不定。今晚是修子第一次与冈部约会,答应他再去酒吧喝一杯,也可解释为合情合理的,或者说是修子的一点小小的任性也无妨。而且,修子的这种任性,也不只是今天晚上。

    “我看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冈部说着站起身子,看着修子,可修子却还是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今晚,还是早点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啦,刚才还不声不响表示接受的呢?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的盛情,下次再请我吧。”

    修子很礼貌地颔首表示歉意,冈部失望地又重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。

    “一定有谁等着吧?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,只是想起件要紧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是存心想避开我吧?”

    “实在对不起,下次再找机会慢慢聊吧。”

    被冈部这么穷追猛打的,修子对这种年轻人的傻劲也有些不耐烦起来。

    修子回到濑田的住所,已经九点半多了。进到房间,她取下手上的戒指,耳上的耳佩,将它们放入水晶玻璃的小盒里。然后换上粉红的毛衣、藏青的裙子,头发用发夹夹了起来。

    想到远野可能要来,所以便没卸妆,一边烧开水,一边看着寄来的邮件。一会儿水开了,便给自己泡了杯茶,坐在了发里,一边喝着一边看起电视来,这时也快十点了,是晚间新闻节目时间。

    因为在外资企业工作,修子在家总要看新闻节目,这样便可随时知道社会上发生的事情;远在外国的情况,也可通过新闻节目了解个大概。她最常看的节目是“新闻车站”,这节目要一个多小时,对国内外每天发生的事都有详细的报道。也许是节目时间太长,每条报道有时便显得太具体,甚至与新闻无关的东西也不时混入节目内,所以有时会给人煞风景的感觉。

    今天又是一些与新闻无关的东西,修子便去浴室,放水在澡盆里,烧浴水,等她干完这一切再回到沙发上看电视时,已是十一点了。

    修子又为自己换了杯茶,开始想起远野来。他说十时左右来,看来是迟到了。早知道如此与冈部再去什么地方喝上一杯也无妨的,可现在却只好这么干等了。修子关了电视,打开录音机,一边听钢琴爵士乐,一边给在伦敦的朋友美奈子写信。她是修子在英国时的朋友,两年前与英国人结婚了。不知为何,离修子生日还有一大段日子,她却已寄来了祝生日快乐的贺卡,现在是在给她写表示谢意的回信。在公司,为社长写公函什么的是驾轻就熟的,可现在写私人信件却迟迟不能下笔,好不容易写好,已是十一时半了。

    到底他去什么地方了呢?

    迄今为止,迟到的事也是有的,可这时总会有电话的呀。现在看来,要不是他将今晚的约会完全忘了,就是在外面寻欢作乐得太快乐了。就是工作上的应酬,有可能晚饭后去银座的什么酒吧,可也得来个电话呀。修子为了平静自己烦躁的心情,便从酒橱里取出一瓶利久酒,给自己倒了一杯。平时睡不着时,总是将它当作安眠药喝的,今晚却是为了使自己清醒一下而喝的。

    喝了一大口,又听起了音乐。

    老实说,因为等不到远野,心情这么烦躁,并不是自己所情愿的。真佐子她们总是说,等自己喜欢的人是幸福的,这话虽不是不能理解,但等待总不是件好受的事。特别使修子讨厌的是,等着等着,便会为各种的猜测所累,从而便对喜欢的他产生怨恨来。她自己当然尽量地不去怨恨别人,也不想使自己陷入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中去。这么胡思乱想地喝了两杯酒的光景,电话铃响了。

    修子盯着电话,铃响了五下才拿起电话筒,果然是远野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这么晚了,真对不起,再等我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想象着他应该在什么酒吧里打来的,可话筒里却意外的寂静。

    “现在,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碰到些急事,现在在家里。”

    出乎意外的地方,修子愕然了。远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:

    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一个小时之内一定赶去你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已是十二时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再晚我也要去的,你等着。”

    修子眼光盯着桌子上的酒杯,漫不经心地说:

    “其实,你也不用太勉强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,总之我是要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修子一下子没了怨恨。晚餐一结束便匆匆赶回家,看来他一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。其实现在大可不必为了履行今晚的约会,特意从家里赶过来。刚才修子感到烦躁是因为得不到远野的消息,到底来不来,自己就像悬在空中似的,一颗心无处着落。

    “总而言之,到了之后详细对你说。”

    也许在自己家里,远野有难言之苦衷。

    “那好,你要是出门,来个电话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你一定等着我呀。”

    接着远野又特意叮咛了一句:

    “你不生气吧?”

    才挂上了电话。

    修子放下电话,又喝了一口酒,便去浴室里,对着镜子照了起来。因为他要来,所以一直没有卸妆,现在想想还是洗掉的好。

    修子将头发用皮筋扎好,在洗面盆里放入了热水,先用卸妆油将脸搽洗一遍,又用洗脸液将脸洗净。慢慢地对远野的怨气淡薄下去,自己的心情开始平静起来。当她用温水将自己的脸洗干净时,心情也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了。

    修子睡眠很好,平时上床三十分钟内一定会入睡。特别累的时候,看电视时,在沙发上也会小睡一下的。

    “你最大的优点,就是倒下便睡,说起身就起身。”

    远野曾这样半是讥讽半是佩服地说过她。

    有了些年纪的女人,应该是有些心事才正常,而且又有工作,应该说是不能一上床就入睡的。可睡不好觉,皮肤会显得衰老,对第二天的工作也会有影响。所以,修子对“保持良好的睡眠是永葆青春的秘密”这一点是坚信不疑的。不过今晚却是例外,枕边的小台灯调到最暗的光亮,听着勃拉姆斯的交响乐曲,闭上了眼睛,可眼前却总是浮出远野的影子。

    自刚才的电话后便没有远野的音信,到底他来不来呢?刚才是从家里打来的,因此远野的话便十分含糊,也许身边有人,声音也很小,一点也没有从容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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